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唐·刘禹锡《乌衣巷》 第 5 章 天为谁春 2011年2月9日到3月11日,短短1个月时间,橡胶期货跌幅超过20%,多头主力撤出后,空头占尽便宜。 3月12日周六,西子国宾馆,坤叔在等人。 茶室中,只有坤叔一位茶客,另一位则是正在弹古琴的少女琴师,琴师弹的曲子是《西游记》女儿国一集的插曲《女儿情》。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爱恋伊,爱恋伊,愿今生常相随。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爱恋伊,爱恋伊,愿今生常相随。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爱恋伊,爱恋伊,愿今生常相随。 坤叔隐约还记得歌词,听着听着竟动情起来。 唐和夏带着一位35岁左右、戴着眼镜、浓眉大眼、嘴唇略厚、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一身米色休闲装的青年步入茶室。 “老坤,这就是宁波帮帮主——许飞。”“许总,这就是我一路上向你介绍的棉花和橡胶大户——张坤。” 握手入座后,坤叔让服务员请琴师出去,并让其关上门。 “许总以前做股票是敢死队做法,主要是追涨停,之后改做短线、波段,用技术打法,后来钱多了,小股票上做做庄,再后来则是和上市公司谈好,配合一起做。现在,北京一些达官贵人的钱都找他在做,也给了他很好的资源和人脉,近来投资做得顺风顺水、春风得意。” 唐和夏向坤叔介绍许飞,“许总身家已经破50亿,按照现在的发展,估计5年后可能做到1000亿!” “老唐,你这是在帮我吹牛了。”许飞笑道,“要做到1000亿,就要和坤总这样的朋友紧密合作。按照我现在的资源和操作股票的模式,同一段时间一般运作2~5只股票,甚至有时候集中资金打1只股票,平均每只股票运作2个月到半年,基本上都能翻倍或翻几倍出来。因为上市公司的老板也想自己公司的股票涨,他们自己个人和相关利益人员就能从股票的上涨中获利,所以只要我们有资金去推动股价,不少上市公司还是愿意配合的,在我们需要的节点发布各种有利于我们吸筹、洗盘或放筹的消息。希望坤总也能加入,如果有坤总的支持,我们运作股票的效率会更高,收益会更大。” “感谢许总看得起,我这段时间刚好退出期货市场,股票也基本没有在做,我要考虑考虑自己后续的动作,之后再回复您。”坤叔觉得许飞确实有能力,技术应该也是顶尖的,胆量更是相当大,可能他习惯于打擦边球,某些做法应该已经违法违规了,如果按照目前监管的宽松环境来讲,未来几年还会大赚,但如果监管变严或者他的某些金主陷入政治博弈,则可能会有较大风险。 坤叔认为自己还是按照基本面调研、行业调研、企业调研、市场调研、用户调研的方式运作股票投资更好一些,这是他擅长的方法,也更加合法合规,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和股市容量的扩张,成长空间也是巨大的。 “老童,教训韩子飞的事,意思一下就行,不用搞太大。”坤叔突然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本想让童老师取消行动,只不过相求之事既然已经说出口,是不能取消的,“另外,如果唐家的人和他在一起,不要动唐家的人。” “有数了。”童老师一直觉得坤叔心不够狠,这次又是这样,意思一下?也好,他会够意思的。 韩子飞停好车,向别墅走去,并未发现尾随的三个男子,他知道今天唐雨秋肯定在家,急切地要和她见面解释那所谓的苟且之事。 三个潜伏多时的男子快速跑过来,当韩子飞感到不妙时,背上已被砍了一刀,鲜血流出,他惨叫一声,向前倒了两步,然后本能地转过身一脚踢掉对方手里的刀:“你们是什么人?” 三人没有应答,直接扑过来拳脚相加,韩子飞只能用手护头。 唐雨秋听到韩子飞的惨叫声,跑了出来,看到韩子飞背流鲜血,正在被三人围殴,想也没想就冲上去,拉开其中一人,那人刚好是领头的,看了唐雨秋一眼,对另外两人说:“我们走!” 唐雨秋把韩子飞送到医院安顿好,思来想去韩子飞的出轨可能有苦衷,按理说发生这种事,当事人隐瞒还来不及呢,谢重夕居然自己把“艳照”发过来,真是不可思议,其中可能另有原因。 雨秋约谢重夕喝茶,重夕欣然赴约。 “你和子飞的事……” “是我勾引韩总的,而且是故意的。”谢重夕直截了当。 “你不是坤叔的……为什么?”唐雨秋越来越疑惑。 “和韩总的事情发生后,我离开了坤叔,现在正好在休假,听说你和韩总也分居了,要不清明节你和我一起去一趟绍兴老家,到时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2011年整个3月,韩子飞都必须在医院度过,他让张超把手提电脑拿到医院便于股票和期货操作。 基金产品中方梦龙操作的那5000万元资金,虽然还能盈利,但收益曲线和原来的500万元资金相比效率低了不少,资金曲线上升的幅度变小了,速度变慢了,而手续费占毛利润的比例则增多了。张超对此向方梦龙表示了担忧,而方梦龙说:“没事,这是近期行情有所变化的原因,后续盈利会变得更好。” 3月底,张超提醒韩子飞,他认为方梦龙的策略可能存在某些漏洞。因为高频交易资金容量有限,而且近期市场上做高频的人开始多起来了,如果某类策略用的人多了,盈利效应一定会下降,如果手续费过高,甚至可能变得不盈利甚至亏损,所以要防范可能存在的风险。韩子飞觉得张超说得有道理,让他保持关注,自己则是再次提醒方梦龙,而方梦龙认为自己的策略没问题,并且说还有其他策略备用,即使这个策略盈利效应消失了,其他策略也能马上顶上。 韩子飞主要忙于基金产品中自己管理的那5000万元资金的操作。3月期货波动较大,他抓住了铜和相关品种的一波下跌,有些盈利,但商品行情这个阶段比较反复,利润容易回吐。股票方面,他对2011年的总体行情并不看好,但某些个股还是可以把握的,春节前他就少量布局了600340华夏幸福和002136安纳达,都略有收获。由此,5000万元资金运作下来,一个多月盈利7%左右。他对这个基金产品非常重视,因此一开始小心地做了点安全垫,后续再慢慢放大仓位做起来。 2016年4月4日清明节前一天,唐雨秋跟着谢重夕来到了绍兴一个县城,沿路尽是江南的青山秀水,之后又兜兜转转从县城到了山里。 唐雨秋与韩子飞分居也有一段时日了,连月来郁郁寡欢,如今看着这满眼苍翠,倒是舒缓了许多。 “山中岁月艰苦,你能否忍受?”谢重夕将自己与唐雨秋的行李拿下车。 唐雨秋拿过自己的行李,并没有回答,看了眼谢重夕,这个女子置身灯红酒绿的软红十丈风情万种,在这偏僻幽静的山村中却看不到一丝浮华,自然地融入了这钟灵毓秀的山水之间。 雨秋跟着重夕进了一座院落,院落坐落于整个村庄中心,沉重的木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满庭荒凉。院落中间的造景似乎被人挖去了一块,本该置放假山的地方放了一只粗糙的瓦缸,被精心围起来的花坛中种的却是几颗小菜。再抬眼一看,正屋仅剩了几根房梁,连瓦片都见不到。 “这原本是个祠堂,‘文革’时被洗劫了一遍,就成了这样。”重夕向雨秋解释。 唐雨秋一向生长在繁华织锦的世界里,只知道这世间有清苦,却从未知道这清苦是何情状,直面这破败的祠堂,想到谢重夕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心中难免震惊。 两人来到院落左侧的一间小屋,即使是在白天,进了屋也是光线昏黑,谢重夕开了灯,让唐雨秋坐到一张椅子上,开始自顾自地收拾起来。 “为什么你会住在祠堂里?”唐雨秋问。 “我是个孤儿,被守在祠堂的谢婆婆收养,也就住在了这里。”重夕说话的语气一向清冷,即使在说自己的事情,也像是一个旁观者的叙述。 唐雨秋看了眼四周,极其简单的几件家具,常年无人居住的清冷,给人一种家徒四壁的感觉。唐雨秋左手边有一个大柜子,透过玻璃窗看进去,是一排排用纸张装订成册的书。唐雨秋很是好奇,想问这些书是怎么来的,却见重夕已经抱了一大堆被子出门去晒,就自己站了起来,打开柜子拿起一本来看。 书册被整整齐齐地装订,簇新的封面下是泛黄的纸张,封面上也没有题字,翻开来却让雨秋吃了一惊,全是用毛笔手书的簪花小楷,字字隽秀,端庄文雅,书写的内容是一些古文,也没有断句,心绪尚未平静的雨秋一时读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去翻了其他几本,皆是一般情状,这样一个长2米、一人多高的柜子,竟全放的是手写的古文。 唐雨秋重新把书放回去,却见书中夹了一幅生宣,抖开来一看,这个她认得,是张载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笔势开阔,力透纸背,裱起来就是一幅上等的中堂。 “这是谢婆婆的遗墨,她去世之后,我整理装订的。”谢重夕晒被子回来,知道唐雨秋疑惑,不冷不淡地解释了一句。 唐雨秋一直觉得谢重夕是个谜一样的女子,现在却觉得这个谢婆婆才是高山仰止的谜,又向重夕问道:“为什么谢婆婆要抄这么多的书?她以前是教书先生不成?” “这不是抄的,是默写的。当时‘文革’把谢婆婆的家传万卷藏书烧了个干净,有些西晋中原士族衣冠南渡时留下的孤本、珍本也付之一炬,谢婆婆将自己能记得的典籍默写了一部分出来,我小时候顽皮,弄丢了一部分,剩下来的也就这些了。”重夕走了过来,将那幅横渠四句展开来,轻轻念了出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每每读来,总是能挤出心头那一丝热血,热了又凉。” 唐雨秋问:“这幅横渠四句也是那位谢婆婆写的?” “是。”重夕只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 雨秋追思了一下那位已故的谢婆婆,放下那幅字:“动了故人遗物,真是失礼了。” “没什么,这些东西,等我一死,也就没人在意了。” 雨秋皱了一下眉头,随即苦笑了一下。环顾四周后,对重夕说:“这屋子一个人收拾还是费力的,一起吧!”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婆婆,重夕忙过去扶着她。 老婆婆道:“小多回来了啊!还没吃饭吧?到阿婆家里吃一点吧!” 唐雨秋有些疑惑,小多是谁?又一想重夕重夕,两个“夕”字不就是多吗?又听见谢重夕应答:“嗯,好的,我们等会儿就过去。” 重夕扶了老婆婆出去,一老一少,迈过那高高的门槛,走过长廊。 雨秋突然对重夕的过去很感兴趣,重夕辗转各方,汲汲营营,但她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不在意金钱,不在意权力,不在意爱情,这些东西她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然而得到了却又不珍惜。雨秋曾经恨过重夕,这个女人破坏了她原本幸福美满的婚姻,而现在雨秋对重夕所谓的引诱韩子飞的意图越来越摸不清,恨意已化为想要揭开谜底的渴望。而重夕作为一个第三者,竟然告诉原配她的丈夫出轨了,这样的事情也是少见。这种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小三,她到底图什么? 重夕回来时,唐雨秋已经将桌子擦了一遍,也扫了地,正蹲在地上洗抹布。 雨秋说:“收拾得差不多了,不如带我走走吧!这个地方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哪有什么意思?说起来,这里曾是一条古驿道,我们来时经过的那座天姥山,晋代谢灵运曾在此落足,所以古驿道又称谢公古道。” 雨秋对这些并没有多大兴趣,打断了她:“魏晋风度过去已近两千年,往者不可追,还是说说这个祠堂吧!” 重夕看了一眼唐雨秋,走向门口,回过头说:“那跟我来吧!” 雨秋心中蓦然一惊,重夕回眸之间,侧脸半隐在昏暗中,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朦胧美,听见重夕说话,便跟着出了门。 穿过细窄且露着天光的回廊,来到正中的祠堂。阳光从屋顶漏下来,照见一室荒凉,香火已灭,桌台供奉的灵位早已不存,只从精致的雕花栏中依稀可见昔日光景。抬头看见一块牌匾,刻着“魂兮归来”四个字。 重夕开口道:“本来祠堂上挂的是‘慎终追远’的牌匾,后来遭逢巨变,才重新拟了这四个字。” “‘魂兮归来’,招的是谁的魂?”唐雨秋直觉地认为这背后怕是有一段血泪史,或涉及重夕隐私,但她实在是好奇,忍不住问了出来。 重夕抬头细看牌匾,那上面的朱漆已多有剥落,生出厚重的历史感,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辞:“谢婆婆是个哑巴,也从来不向我透露往事,只是从众口相传中,我知道了她的身世。” 雨秋跟着重夕在破败的祠堂中行走,重夕的声音清冷却极其悦耳,融在清明时节的细碎阳光中,像是低诉衷肠。 “谢婆婆祖上是绍兴一带的大地主。‘文革’由北向南席卷,谢婆婆的父亲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就自首认罪,为保全当时年仅19岁的谢婆婆,将她毒哑。谢婆婆的家族虽然是大地主,但是一向对乡民宽厚,深得人心,谢婆婆父亲原本以为一人揽罪,可保全家族余枝,却被人检举告发。”重夕停了一下,本想说出告发者的名字,但怕坏了这谈话的氛围,就暂且没有挑明。 “谢婆婆有一伯父随国民党远渡台湾,在大陆时曾是国民党的官员,家族中相关人员都和当时国民党‘交往甚密’,于是谢婆婆的父母还有叔父叔母被枪毙。她在村民与父母旧识的接济下长大,一生未嫁,一直守在这个祠堂里。”重夕幽幽诉说着昔日惊心动魄的悲壮。 雨秋心中悲愤难平,那是何等的世道!逼得那样的闺秀喑哑终生,家破人亡。沉默片刻后,接着问道:“那后来呢?” “我是4岁的时候被人卖到这里来的,当时我生着病,没人肯买我,谢婆婆见我可怜,拿1700块钱买下了我。我就跟着婆婆一起生活了。”重夕对唐雨秋有问必答,一时让得知如此残酷现实的唐雨秋不知所措。 “我印象中的谢婆婆是一个十分安详的妇人,只能发出‘啊’这一个音节,喜怒哀乐,便只有这一个音节,但我总能听出来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但她极少不开心,甚至连情绪也极少波动,只是一贯的温和,唯一的喜好便是默写和临帖,十年如一日,从《六甲灵飞经》到《九成宫醴泉碑》,大部分都是楷书。但我曾见过她临过一幅草书,是王羲之的《丧乱帖》:‘丧乱之极,先墓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字字诛心,这幅字也在那个柜子里。”重夕的目光有些许散漫,似乎这一点往事终于触及了她的心绪。 雨秋倒吸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该悲伤往事还是安慰眼前人。 重夕对着雨秋浅笑:“人死恨犹在,我不过是在清明祭日来扫扫墓罢了。” 雨秋默然。 责任编辑:韩奕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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