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待在这个圈子了。 看到了上海一波又一波大小不一、参差不齐的钢贸商或回老家,或关门结业撤出钢材交易市场,且整个中国钢铁行业及钢贸商发展大环境“看不到一丝好转希望”的时候,小陈(化名)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行。 “什么是第四次科技革命?那就是互联网革命,电商革命。”7月8日,当《国际金融报》记者见到小陈时,他迫不及待地对记者普及起了旅游电商的知识,而不是大侃钢铁话题。 “做钢贸商,贷不了款;即使能贷款,也要走很多流程。”小陈说,“但做电商,你业绩一旦做得好,概念足,说不定很快就能得到PE(私募股权投资)、VC(风险投资)的青睐。相较而言,以现在的金融环境,你说转行合算不合算?” 小陈这番话或没有错,甚至不是个例。 近阶段,《国际金融报》与上海部分钢贸商、原钢贸商、业内人士及上海周宁商会接触后得知,至少在上海及周边地区,钢贸商面临的困难是“不言而喻”:既有整个宏观大环境——钢铁行业近年来始终低迷带来的行业之困;更有目前屡被媒体和业界提及的“资金之渴”,尤其是4月底,上海银监局发通知要“商业银行警惕对钢贸商的贷款”之后。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上海银监局发出了上述通知?同时,钢贸商除了希冀商业银行放贷,到底该怎样应对如今的困局?从中,又该吸取怎样的教训? 困境来临宁德钢贸商公开信 在中国钢贸圈,尤其是上海钢贸圈,名气最响的莫过于福建周宁籍的钢贸商。媒体报道的公开资料显示:宁德下辖的周宁县在上海有6万-7万人,大部分从事钢贸行业,周宁商会中,有1573家会员钢贸企业。“共占据上海钢材贸易零售领域90%的市场,现货领域的90%,批发领域的70%,是上海钢贸业的重要支柱”。而据上海宁德商会介绍,宁德在沪钢贸企业约有两万家。 “宁德钢贸企业,保守点算,他们在上海至少占据了半壁江山。”一位江苏钢贸商对《国际金融报》记者说,“数量多,是宁德钢贸企业出名的因素。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的团结。钢贸商圈子中,他们总能拧成一股绳,共进共退,共担风险,应对问题,而江苏、浙江的钢贸商是挤不进他们圈子的。” 6月初,宁德籍钢贸商在上海再次向外界展示了团结——《宁德籍钢贸企业写给银监局的一封信》(下称“公开信”),要求银监部门“消除对宁德籍钢贸企业的地域性偏见”,且不应对整个钢贸行业的信贷实行“一刀切”政策(停止对所有宁德籍钢贸商的贷款),最后,还恳请银监局对一些经营稳健的钢贸企业加大力度给予扶持。 其中,针对“一刀切”政策,公开信称,“若采取这种急刹车式的做法,将会造成不良后果”。比如,一方面,急速紧缩银根“势必造成企业资金链全面断裂,大量违约贷款出现,使正常金融秩序受到影响”。另一方面,与地铁、隧道、高速公路、工厂等签订的众多重点工程的“钢材供应合同无法履行”等。 在业内看来,这封公开信可算作对上海银监部门对钢贸商有关举措的回应。 “钢贸商圈内都知道,有关部门2011年开始,就不对钢贸商的贷款情况进行预警了。”作为原钢贸商人士,小陈对《国际金融报》记者说,“同时,一些中小型钢贸商也确实从去年开始就很难拿到银行的授信,或要费很大劲才能拿到银行的贷款。” 一条未经官方证实的坊间消息似乎佐证了小陈的说法:去年某银行上海支行的一家分行副行长曾因“违规放贷给钢贸企业”,“造成数额十分巨大的坏账”,因此“被开除了”。本报记者试图根据这个消息向该银行进行求证,但截至发稿,未能及时获取相关信息。 而与上述消息相对应,据媒体先前的公开报道,去年7月26日,上海银监局就给各家银行发布了《关于开展钢贸企业授信情况调查的通知》,要求各家银行重点排查钢贸行业的信贷风险;去年11月2日,上海银监局给各家银行内部下发了《关于钢贸行业授信风险提示的通知》;去年11月底,上海银监局又下发了关于钢贸行业的文件,“其中提到钢贸行业贷款过于集中,整个上海地区的钢贸贷款的余额为1500多亿元”。 不过,真正让钢贸业界震动的,还是今年4月底,银监会办公厅下发的一份《通知》。据公开的披露信息,《通知》明确要求各银行业金融机构及时调整信贷方向和政策,“防止部分钢贸企业虚构贸易背景的套(骗)取银行贷款行为发生”。 “本来销售就极度不好,再加上贷款也停了,大家能不急吗?”上述江苏钢贸商表示,“事实上,不光是宁德籍钢贸商,江苏、浙江等在上海的钢贸商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不给授信。钢贸同样是资金密集型的行业,没有银行的金融支撑,肯定不行。所以,站在钢贸商的角度,我们很容易理解宁德钢贸商为什么会写这样一封公开信。” 事实上,据本报了解,因为从去年开始到现在的停贷或贷款难,以上海最大的宝山钢材交易中心为例,一位圈内人士7月6日对《国际金融报》说,至少“已经少了10%的钢贸商驻户”。他同时对本报透露,由于种种原因,上海一家较为知名的钢贸企业曾在今年4月“发生了严重的财务危机”,“一度向我们求助,才暂时渡过了难关”。 上海周宁商会执行会长肖志成在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说,“在我看来,最主要的危机实际上是恐惧。银行恐惧,导致钢贸企业恐惧。实际上,问题有这么大吗?所以,公开信的出现还是比较及时的。” 贷款手段联保联贷重复抵押 “为什么没人问:银行为什么不给授信?不给贷款?”6月底,另一位要求隐去姓名的原钢贸商人士对《国际金融报》记者说,“因为,这个行业确实有很多‘秘密’。做一个反问:有多少钢贸商没有联保联贷?有多少钢贸商是将贷款真正用到了钢贸领域?” 官方数据显示,目前上海所有钢贸商在银行的贷款是1510亿元多。在业内看来,对银行业界而言,一个潜在的担心是,一旦风险全部释放,定将对整个上海金融市场造成巨大冲击,“也许会有不少银行要关门歇业”。 据上述原钢贸商人士的说法,就钢贸企业的贷款手法和贷款用途看,“绝不能否认风险的存在”。 “在宁德钢贸商圈子,联保联贷很普遍。”该人士对记者说,“比如,一家小型的钢贸商会通过老乡的天然身份,集中周边几家、几十家钢贸商的库存,向银行贷款。然后,其他钢贸商会用同样的手段从银行获得授信。” “另一个业界广为流传的说法是,100万元的库存,按以前的操作方式,一般可从银行换取1000万元的承兑汇票。不管是上述联保联贷,还是以库存换承兑,对银行而言,杠杆率确实是太高了。”小陈则对记者说,“但仅从我的角度分析,银行本身很难在这方面进行监管。” “或许,站在中国金融大环境这个高度,这样做没有错。”对于上述观点,一位知名业内人士7月5日对《国际金融报》记者分析,“中国的商业银行,长期以来做的只是‘锦上添花’,极少‘雪中送炭’。当然不可否认,银行‘锦上添花’确实是出于银行业系统风险控制,可从扶持中小企业的角度考虑,真正有多少中小钢贸商能通过正常的途径、正规的操作将流程走完。即使真有钢贸商走完这个流程,那得花费很多时间乃至金钱成本。” “通过重复质押获得的资金,只要是用于实业,就大可不必一棍子打死,而是要进行防控。但客观而言,确实要避免恶意套取资金的情况出现。”西本新干线信息总监盛志诚对本报表示,“而且,我认为,就全国范围而言,联保联贷的情况可能仅限于少数钢贸商,不是所有人。” 对此,肖志成对本报坚称,上海周宁商会成立16年以来,从没有坏账,从没有发生过银行违约事件。他还对本报透露,与民生银行合作6年,不仅没有坏账,而且,年初钢贸圈内影响重大的“李国清跑路事件”给民生银行造成的4600万元损失,“也是商会这边帮还掉的”。 贷款用途炒楼炒房炒期货? 除了从银行获得授信的手段引起外界争议,另一个争议是钢贸商的贷款用途。记者查阅资料发现,去年到现在,不断有报道称,钢贸商在炒楼、炒房,甚至是炒红酒。比如,年初长三角地区数个“跑路”的钢贸企业负责人中,均被传出因炒楼元气大伤,还不起贷款,进而不得不选择躲避债主的追讨。 今年4月银监会未公开的《通知》也表示,银监会接到公安机关通报,“反映部分钢贸企业以钢材市场为融资平台,通过虚假注资担保公司,以抵押质押、重复抵押、互保联保的方式,大量套(骗)取银行贷款”。同时,企业在骗取银行贷款后,“又变身投资公司,将所得资金投向房地产、股票、期货,甚至高利贷等高风险行业”。 “全国各地差异明显,不能讲全国大部分钢贸企业都在这么做,但在局部地区,特别是长三角地区,确实比较风行。”中商流通生产力促进中心分析师赫荣亮认为。 联合金属网分析师胡艳平也对《国际金融报》记者说,“相关现象属于‘特殊群体的事件’,不是所有的钢贸商全是这样,只不过,华东最突出而已。” “实际上,对于银行来说,钢贸商最大的风险除了不合时宜地进入房地产市场之外,就是进入金融市场,炒作期货钢材价格。”盛志诚对《国际金融报》记者说,“客观情况是,现货确实不好做,因此,会有一些钢贸商进入期货市场,炒作一把,赚一些快钱。但殊不知,对银行来说是杠杆加杠杆的操作,风险很大;对钢贸商来说,市场一旦看不准,危险也不可小觑,甚至可能连银行的利息都难以还上。这样的现象也许不普遍,但的确存在。” 出路何在行业、产业与金融之惑 记者采访中发现,无论是钢贸商、原钢贸商还是业内分析人士均认为,今天上海钢贸商,尤其是宁德籍钢贸商资金链紧张,甚至一度出现人人非议的局面,根本不是单方面原因造成的,应该是“各方合力造成的结果”。 “银行就没有责任吗?除了大家公认的‘锦上添花’,喜欢贷款给房地产行业,贷款给央企,还喜欢‘嫌贫爱富’。”一位参加过周宁上海商会会议的人士对《国际金融报》记者讲述了一则他从周宁钢贸圈听来的例子:前几年形势好、做钢材贸易还能赚到利润的时候,某银行业务员曾“怂恿”,并“想尽办法”让一位钢贸人士花1000万元买下了上海某地的一套别墅,“进而,以这套别墅为抵押,并辅以购买理财产品得到优质客户认证的资质等,再加上一些其他手续或费用,又从银行贷出了1300万元给这位钢贸商”。 “与现在的情况相比,这是不是一种讽刺?”上述人士对本报感慨。 银行“嫌贫爱富”,但从行业角度看,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中国钢铁行业之惑。从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到现在,中国钢铁行业始终处于低迷态势,行业年均利润率在工业行业排名中,不断下滑,甚至接近全行业亏损。盛志诚对本报分析,“究其原因,根本上说,是产业环境出了问题——上游钢厂方面,即使行业再怎么差,始终没有减产的迹象,产能居高不下,甚至还在拓展新的产能,这不仅极大压缩了钢价的上涨空间,变相造成了铁矿石价格的上涨,进而,也影响到自己的利润及整个行业的低迷;部分因为上述因素,钢厂在必须做到盈利,或至少保证只有小部分亏损的条件下,不得不将自己的出厂价以高于市场价的方式对外报价,让再下一环的钢贸商承担这个出厂价;而在下游用钢需求市场,房地产、造船、汽车、铁路基建,有哪一个行业在这两年大幅提升过产量?这样,夹在中间的钢贸商自然日子是最难过的群体之一。” 赫荣亮也认为,宁德籍钢贸商的困境,一方面是受到整体宏观环境的影响,整体经济不景气,市场消费量的减少,导致市场业务量下降,就连出货千吨万吨的大型贸易企业也出现了经营困局;另一方面,钢材价格弱势波动,处于低谷,钢贸商恐惧行情,谨慎操作,从市场中套利的可能也大大降低;此外,受到中国钢材贸易形势的影响,钢贸商需要向上垫付订货资金,向下垫资销售,而与此同时,这几年随着钢材市场不景气,钢厂争取下游用户的意愿提高,钢厂直营销售,建立营销部门,对钢材贸易这种传统的销售方式形成冲击。 “往低了说,这是整个行业之困、产业之困和金融之困。往高了说,中国经济增速下行,已确实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尤其是,钢铁行业的发展一直是重要的经济参考指标。”一位业内人士对记者说,“同时,从整个行业的发展政策、金融政策看,是不是都有需要反思的地方?比如,为什么钢铁行业利润如此之低,房地产却仍然是暴利行业?”同样,需要反思的或许还有钢贸商本身。“过去传统的钢贸商模式,或许需要变一变了。”盛志诚认为,“从现状看,传统的囤货赚差价、做代理拿钢厂的补差、依靠买卖双方信息的不对称买进卖出赚差价、低成本融资或专做其他行业均不大行得通了。” 责任编辑:刘健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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