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乱固然是多方因素的共同作用，但全球能源格局的演变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

近一周以来，与乌克兰相关的各类新闻很快就在各类媒体头条上挤掉了邻国俄罗斯集八年之力精心打造的冬奥会。

乌克兰局势变化之快，不仅令世人侧目，也令欧美俄等国至今没有完全反应过来，除了不痛不痒的声明之外，各国至今尚未就乌克兰局势的变化做出任何官方回应或承诺，这也令乌克兰接下来的局势变化更加扑朔迷离。不过在各路观察家以历史、宗教、民族等方面解读乌克兰乱局的同时，能源问题作为乌克兰危机的直接导火索之一，却并未被重视。

大小双头鹰的历史渊源

乌克兰曾是苏联加盟国，其首都基辅一度是苏联第二大城市，由于乌克兰农业发达且矿产资源丰富，因而一直是苏联重要的粮仓以及重工业基地。此外，由于其在黑海边缘有多个天然良港，也是苏联黑海舰队主要驻扎地。

乌克兰与俄罗斯渊源深远，有“小俄罗斯”和“微型双头鹰”之称。两国均起源于9—12世纪由东斯拉夫人建立的基辅罗斯公国，彼时基辅罗斯与拜占庭帝国亲近，都以东正教作为国教，也一直以欧亚两洲作为目标，以双头鹰作为象征。12世纪中叶，基辅公国被蒙古攻占，历经250余年才获得独立，但此时东斯拉夫人中心已向北迁移，由莫斯科大公国更名而来的俄罗斯沙皇国成为权力核心。原以基辅为核心的乌克兰则以第聂伯河为界分为两部分，西部被波兰占领，东部地区则成为俄罗斯与波兰长期交战的地区。

经过逾百年的战争之后，俄罗斯在18世纪末将乌克兰东西部全部收入囊中，但由于西部地区被波兰统治了近200年，从民族、宗教到文化，已经与俄罗斯基本没有交融，并且与长期受到俄罗斯影响的乌克兰东部地区也有较多隔阂，虽然在随后的200多年内不断融合，但两个地区之间的差异仍旧巨大。

“一战”时波兰重新占领乌克兰西部，但1939年波兰亡国时西乌克兰又重新被苏联吞并。苏联解体后，华约国家多投靠欧美，原苏联东部腹地直接暴露于北约视线之下，东北部波罗的海三国陆续投靠北约，但由于俄罗斯东北部地区具有战略纵深，加之北约在波罗的海军力相对薄弱，对俄罗斯安全难以构成直接威胁。中部白俄罗斯则与俄罗斯交好，对欧美则并不感冒。因此俄东部区域中最为软肋的一环即为乌克兰，由于苏联时期的经济和国防结构布局，乌克兰与俄罗斯在农业、能源和工业等方面互相支持，目前俄罗斯黑海舰队仍驻扎于乌克兰境内，因而对俄罗斯而言，乌克兰在军事、经济和政治等方面都是原苏联加盟国中最重要的。

也因此，对于怀有浓郁苏联情结的普京而言，欧亚战略中最重要的一环乌克兰是不可或缺的。在2012年复任总统之后，普京在外交和政治上更是加快了东西两面的布局，无论是叙利亚和伊朗问题，还是东海冲突和朝核问题，都令美国难以招架，俄罗斯这一大号双头鹰开始锋芒毕露。但对于乌克兰而言，自12世纪被蒙古占领之后，在近千年的历史中持续处于大国控制下，国土和主权意识相对淡薄，外交政策上虽然也体现出东西两向的特色，但与俄罗斯的强权不同，乌克兰这一小号双头鹰明显投机性较强，寄希望于投靠大国而非自强自立。

俄罗斯的油气大棒

乌克兰境内土地肥沃，金属矿产丰富，因而在苏联时期一直是农业和重工业基地，也是苏联国内初级工业和农业品的主要生产地，但由于缺乏能源资源，高度依赖于俄罗斯的油气供应。这一畸形经济体制，在苏联解体之后开始逐步遇到困境。1991—2001年，乌克兰实际经济总量下降了52%，不过由于继承了苏联庞大的军备以及大部分黑海舰队的“家产”，乌克兰国内财政依赖于贩卖军火还能勉强维系。2000年之后，苏联家底被基本变卖完毕，加之能源价格高企，俄罗斯经济转型后也不再依赖乌克兰的初级工业品供应，这致使乌克兰国内经济更为困难，虽然同期由于欧盟的接济尚能勉强维系，但仍旧在独联体国家中排名倒数。金融危机之后，乌克兰经济更是趋于停滞。

在国际能源价格持续高涨的推动之下，俄罗斯经济逐步复苏，超级大国情结再度出现，开始谋求扩张。2000年后，国际油气供应长期短缺，价格亦一路飙升，这使得全球第一大产油国和第二大产气国俄罗斯开始更有底气，不断把油气大棒作为外交利器向欧洲和乌克兰发难，不仅以天然气价格作为外交谈判的重要筹码，还多次威胁切断天然气供应以迫使它们在外交政策上退让。

与此同时，欧洲则开始大力发展清洁能源战略，各成员国陆续撤销能源部，转而大力发展可再生能源。但由于技术不成熟，天然气作为清洁能源和化石能源的交集，成为转型中的最重要燃料。

由于天然气运输高度依赖于陆地管道，而从俄罗斯到欧洲境内所有天然气管道都经过乌克兰，这使其对欧洲来说意义非常重要。实际上，自1993年欧盟成立以来一直以“大欧洲战略”作为核心目标，在过去的20年时间里也大量吸纳前社会主义阵营成员。不过，乌克兰本土面积虽大，但经济结构并不合理，政局常年动荡且经济增长缓慢，对欧盟而言吸纳意义并不大，反而要担上沉重的负担。一方面乌克兰对俄罗斯战略意义重大，对欧洲制约俄罗斯东扩具有重要价值；另一方面，2000年以来乌克兰多次关停俄欧天然气管道，致使欧洲天然气供应频繁短缺并引发了严重的民生问题，这对欧盟形成了较大压力。俄罗斯自2005年以来加快了对国内油气资源的整合力度，并不断加大介入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等地的管道以加强对欧洲天然气的控制力，这也令后者如坐针毡。2008年欧盟欲建管道直通里海和欧洲，取道土耳其以避开俄罗斯和乌克兰，2009年德国意图介入乌克兰天然气管道，但最终都未能成功。

东西方的争夺焦点

在多方因素考虑之下，欧洲一直积极鼓动乌克兰脱俄入欧，在2004年的基辅橙色革命中，欧洲就是背后的支持者之一。此次乌克兰再度发生政治危机，欧盟的倾向性同样较为明显，不断指责亲俄总统亚努科维奇并要求政府对暴乱负责，但却只字不提在2月21日晚临时协议达成后反对派率先挑起事端。

不过正是处于对俄罗斯天然气大棒的忌惮，欧洲自2000年以来在乌克兰问题上并不敢于直接与俄罗斯角力，而是倾向于以美国出面、欧洲出钱的方式来实现。这一方面与布什政府的扩张政策相吻合，另一方面也避免了与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的正面冲突。但在2008年金融危机以及随后的欧债危机爆发之后，油气价格的快速回升令欧洲财力大减，对乌克兰的支持逐年减少，同期奥巴马上台，在外交政策上逐步转为温和，乌克兰问题上俄罗斯开始逐步占上风。2010年亲俄总统亚努科维奇重新掌权，随后亲欧盟的乌克兰前总理季莫申科因天然气丑闻锒铛入狱，乌克兰开始全面转向亲俄。

但这一局势自2011年美国页岩气革命爆发之后迅速扭转。2012年美国开始放风将加大对欧洲和亚太区域天然气出口，随后欧洲借此逼迫俄气降价，这是在被俄罗斯“天然气讹诈”了近10年以来欧洲的首次还击。在随后的1年多时间内，美国大幅削减进口后，欧洲加大了自中东的LNG进口，这也令它们对俄罗斯天然气进口依赖度明显下滑。俄罗斯经济快速回落，对乌克兰的支持日益削减，而同期经济恢复且不再忌惮于俄罗斯天然气胁迫的欧盟则加大了对乌克兰的拉拢力度，此前与俄罗斯热络了近3年的亚努科维奇被迫转向欧盟，并准备在2013年11月签署“欧盟联系国协定”。但就在临门一脚之前，俄罗斯再度威胁将削减支援，提高天然气价格，这令亚努科维奇最终拒签该协定并引发了随后3个月的政治乱局。

小双头鹰乌克兰之乱固然有多方因素共同作用，不过在动乱背后，全球能源格局的演变仍旧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目前美欧积极表态支持乌克兰政局的演变并为其营造加入欧盟的条件，俄罗斯则至今仍反应平淡，看起来是占了下风。不过页岩气革命在欧洲的推广难尽如人意，美国缓慢的出口短期亦难解目前全球天然气之渴，欧洲在清洁能源战略受阻之后对于天然气的需求仍较为巨大，未来乌克兰局势的演变，或许也难出现欧美所期望的一边倒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