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6月,20岁的童威进入成都一家期货公司做经纪人。此前童威在重庆电力学校读了一年半。他放弃学习跑回成都,是因为高中相恋的女友先参加工作,他觉得自己再不回来守着,女友就是别人的了。 无所事事地在成都晃荡的时候,童威偶遇一位年轻的女性朋友,吃惊地发现对方已经开始用摩托罗拉的BP机。带汉字显示的BP机在当时很时髦,价值近3000元。几个月前在学校时,童威一个月的生活费是100元。闲聊中,童威得知朋友在期货公司上班。当时他对期货一无所知。 “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来不来钱?”童威回忆说。 “来钱。找到客户来钱得很。”朋友告诉童威。 6月份,童威逮住机会,做了一张假的大专文凭,如愿进入期货公司。他很快发现,期货公司根本不关心文凭,能拉到客户就是一切。那正是期货行业混乱无序的年代。在童威入行的头一年,国内运营的期货交易所猛地从七家增加到33家,到1994年已经超过40家。这个数字基本上是当时世界上其它国家期货交易所的总和。 童威入行那个月,中国证监会首任主席刘鸿儒在全国期货市场监管工作座谈会上指出,期货市场存在交易所数量过多、交易品种重复、期货公司和经纪公司运作不规范、盲目发展境外期货、地下交易盛行等的问题。政府对制止期货市场盲目发展态度坚决。 不过地方的乱象没那么快销声匿迹。童威一入行就见识了期货公司跟客户的对赌。概率上讲,散户做期货能持续盈利的凤毛麟角,所以期货公司有这个底气。当时成都的一些期货公司做外盘交易,客户的单子根本就没有递到交易所。比如做恒生指数,“隔壁就是香港”。童威第一个客户拿了五万元做恒生指数,也是在“隔壁的香港”,做了两个星期,外盘交易被全部叫停。他帮客户挣了3000多元,自己挣了2000多的佣金。 1.钱的诱惑,活下去 朋友说的不假,期货行业,找到客户来钱很快。 当时信息不透明,经纪人的主要收入是佣金分成。童威的主管曾拿到一个客户,一张单子4000手螺纹钢,一个月下来佣金分成四万多元。“那时候百元大钞很少,他拿报纸包着,一大摞。(我们)在电梯里头碰到,哎哟——张主管,哎哟——把你抢了!” 这个画面至今仍然清晰地印在童威的脑子里,谈起的时候他耸动着肩膀抬起双手,做出要“抢钱”的架势。“当时好羡慕啊。”童威说。1994年成都房价每平米不超过千元,四万元是很大一笔钱。 后来期货公司在交易所固定手续费的基础上加价,而经纪人和客户会再一次定价。童威见识的最大价差是,7.5元一手的交易成本,同事跟客户谈到50元一手。有一天临近收盘同事代客户用200万资金做了150手橡胶期货,不到5分钟挣到20个点,同事拿到6000多元佣金。 在期货公司做经纪人,底薪一直很低。入行时童威每个月200元底薪,连续两个月没有业务还会降。童威身上经常揣着两包烟,碰到客户就抽十五元一包的红塔山,自己和朋友就抽两元五一包的白五牛。 经纪人的工作除了拉客户,还要每天跟客户汇报、分析行情,甚至给投资建议。为了让自己的佣金最大化,很多经纪人在为客户提供投资建议时都盯着客户的交易频率。有两个同事一起服务的一个客户。客户每天坐在大户室拿坐标纸画K线,前后拿了过千万资金做橡胶期货。客户赚了一点点同事就喊客户跑,亏了一点点也喊客户跑。因为他们只在乎交易量。 有一天客户亏得厉害,同事打电话给客户,客户正在楼梯间,一脚踩空跌下去,死了。两个同事分了40多万佣金。“你说这钱挣得多血腥嘛。”童威说,“还有更狠的,就不能说了。” 赤裸的佣金游戏充斥着人心险恶,经纪人和客户之间如此,经纪人之间也是如此,但行业的诱惑,钱的诱惑,一直存在。 两次采访我跟童威都约在这个茶馆。整理录音时,第一次的录音里夹杂着旁边一桌斗地主争论的声音,第二次的录音则有泡着茶睡觉的人雷鸣般的鼾声。 在期货公司,童威每天骑50多分钟的自行车到城中心上班,白天骑着自行车在成都东南西北到处穿梭。好在那时候成都不大。 业务的起色始于公司客户。当时铜的期货相对成熟,他们挨个找成都生产电线的企业,因为生产电线要用铜。他们到总府路附近的四川省科技情报研究所,那里的主任是“文革”时在成都名声很大的江海云。从“江阿姨”处,他们打听到钢材市场每周二有很多信息发布,又挨个去攻钢材企业。这样顺藤摸瓜开发出一些企业客户,在这个行业活下来。 2.游走在灰色地带 1997年,童威供职的期货公司因为挪用客户保证金被取缔。他辗转两家期货公司,在一家新成立的期货公司,童威参与筹建,测试。流程走通后,董事长的一句话把他气走了。董事长说:“我是不信任经纪人的。” 这件事对童威的打击不小,他甚至开始动摇,自己是不是继续留在期货行业。不被信任的感觉,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泰然处之。 从童威入行那年起,政府就不断加强对期货行业的管控。1994年的清理整顿,国内期货交易所数量从40多家缩减到15家,期货交易品种大幅缩减。但风险事件还是一直都有,海南棕榈油、苏州红小豆、上海胶合板、海南咖啡等,当然还有“327”国债期货风波。到1998年8月的进一步规范整顿,期货交易所最终只在上海、郑州、大连保留三家,期货交易品种由35个压缩到12个。 行业洗牌,童威的业务也很不好开展。他觉得自己开发客户“功力不够,杀伤力不强,做事不够狠”。而真正很早就走出来的同行,在童威看来大多都不干净,“有的纯粹是把客户杀得血淋淋的”。 然而就此放弃?童威又心有不甘。他还有些小客户,“对行情判断有时候还是很准确,没抓到怪天时地利人和不够,勇气不够,定力不够”。犹犹豫豫中,工作就继续了。 1999年,童威代一位客户操盘,吃到一波铜单边上涨的行情,20万的本金做到83万。之前他们谈好,“赢了钱”提成10%。最后客户给了他五万元。剩下的,客户说“拿来喝酒吃饭”。童威心里有些不快,但也不敢多说。代客理财是一直处在灰色地带,客户即便一分钱不给童威,法律也不会帮他。 拿到这笔提成,童威在成都东面的一环路边上买了一套房,房子首付五万二。那是童威从业以来最大的单笔收入,也让他第一次尝到代客理财的甜头。 随着佣金分成的空间越来越小,童威开始把注意力倾斜到代客理财方向。但灰色地带的游走,并不容易。 大概在2003年左右,童威接触到一位都江堰的女性客户。这位客户先亏了钱,拿着两万元找童威帮忙做,30%的利润分成。几个月后这笔钱做到六万多。分成的时候客户让童威到她租住的地方。“煮了多丰盛的一桌菜,穿了多性感的一身就出来了。”童威回忆说,“我就知道,这个钱要不到了。这很明显了嘛,但是你敢吗?你不敢啊!算了嘛!” 3.心态失衡,爆仓 2004年底,童威的儿子出生。因为前前后后伺候老婆孩子,他经常不按时上下班,还让同事代他打卡。时间一久,领导不高兴了,年底他负气辞掉了工作。他一边自己做交易,一边寻找一些代客理财的机会。 因为这一年刚花五万多买一辆夏利,老婆怀孕、儿子出生,童威留在期货市场的本金并不多。2006年初,童威一手橡胶期货,一个半月的时间把15000元的本金做到30000多元,信心暴涨。他开始跟老婆畅想美好生活,过几年换一套更大的房子,换辆好一点的车。但老婆质疑他尽做短线,挣不到大钱。 4月21日,周五,童威在尾盘前三四分钟看到铜“有大动作”,就着橡胶期货的本金和盈利,他进场放了一手铜的空单。前几天铜尽是高开低走,他觉得会有一波下跌。但是空单进去两分钟,他感觉不对劲,一犹豫,就收盘了。 那天晚上正好童威的岳父生日,一家人一起在外面吃饭。吃饭时他还打电话找朋友看外盘行情。第二周童威就爆仓了。 砍仓出来,童威手上的钱凑起来还够买一手铜,但他已经不敢做了。回头去看,如果他反手做多,哪怕只有一手,后面几天的行情可以帮他把钱赚回来,但是他不敢做了。当然,这是事后诸葛亮的思维方式。 从数字去看,这次亏损也就是一万多。但这对童威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家庭没有收入,孩子一岁多,奶粉、尿不湿,一家三口的生活开销,突然变成巨大的压力。无奈之下,童威卖掉了夏利车,换回三万元的现金。 回头去看,童威觉得橡胶期货的顺利让自己自信过了头,而老婆的言语刺激让他有点赌气的情绪。“无所谓,大不了输点。”童威说。 十年的老手,一次打乱自己的交易节奏,得到的就是一个爆仓的结局。“那应该是买单,绝好的买价,均线都没走坏,那么早你去摸顶干啥?”回头去看,童威觉得自己的选择问题很大。事实上那一波铜的涨势持续到了5月中旬。 童威的太太说,2006年的记忆,现在想起来,在心里还是有一种痛。童威这次爆仓跟自己是否有关系?“我还是承认有一点,也许是天意吧!” 随后的交易,童威心态失衡,毫无章法。他一直非常警惕自己的本金,“做进去就想赢钱,浮亏一点就受不了了。说白了,就是太怕亏钱了。” 一直到2009年,童威做起交易来都还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4.每一分钱,都是我的‘生产资料 离开期货公司,童威就靠交易和代客理财的分成活下来。吃过几次亏后,他设好代客理财的规矩,先定好止损线,0.8、0.7不等,亏损算客户的,如果盈利超过30%,他要分成30%。有一次他接了江苏淮安一个客户,客户之前找人做,100万本金两周就亏到48万。童威接过来,做到65万马上打电话让客户分成。 客户中午把分成转给童威时留言说:“我把钱转给你了。我知道,如果我不转,下午你是不会开仓的。”童威坦言,的确是这样。这个行业就这么现实。 不过这种模式也会有问题。如果分成完继续交易,最后的结局是难以预料的。童威曾经代客户操盘,来来回回几次,他把分成挣了,最后客户并没有挣多少钱。 遇到交易不挣钱的情况更尴尬。童威管过一个10万元的账户,第一天亏了9000,客户电话就过来了。一年后这个账户亏了18%,客户让童威赔钱。很不愉快的几次往还之后,对方留了三万元,让他把之前的亏损挣回来。第二年三万做到四万。客户本金还是损失8000。最后不了了之。也有客户把账户交给童威,自己每天都登录查看一次。“就感觉自己随时都被人监控一样。”童威说。一两个月之后合作就终止了。当然,也有皆大欢喜的局面,一个客户2010年开始跟童威合作,童威多次分成后五万元的本金到现在维持在17万左右。 2008年9月初,童威在朋友介绍下,以期货部负责人的身份去成都一家金属公司,负责分析行情,提供交易策略。“我的分析是对的,方向也是对的,但老板跟投行签订了对赌协议——我毫不知情,亏得倾家荡产。”他一共待了两个月,第二个月工资还没到手,这家公司已经破产了。 股指期货刚推出时,童威经朋友介绍去浙江做一个老板的操盘手,老板请了20多个操盘手,大家住在酒店,有时候吃鲍鱼、鱼翅,经常抽中华329。因为童威有孩子,六一儿童节还给发一万元的红包。老板多金,三亿的盘子,二十多人做股指期货的人工高频,但大部分资金还是在老板手里。老板每天都要把大家的交易成绩排榜。一个月下来,童威以12%的绝对收益排名第一,不过因为压力太大他每天睡觉床单都汗湿。“没有放纵哦,人是仙儿(虚弱)的。”他强调说。 童威的风格仓位偏低,换手频率也不高,有一次40%的仓位三天没动,秘书着急了。后来童威知道,秘书每个月从期货公司分佣金。他这种交易风格触碰了董秘的利益,开始被穿小鞋,最后被迫离开。“花花世界其实还是很舒服的,不过实在呆不下去了。”童威说。 2014年底,童威还在成都跟人合作做投资公司。他们跟基金公司合作发期货结构化产品。“30万的保证金都打给上海的基金公司了,结果劣后资金迟迟不到位,产品一直发不出。”今年4月,童威接到成都市武侯区经侦处的协查电话,才知道投资公司的经办人把劣后资金挪用了。 如果产品顺利发出来,他们可以赶上2015年股指期货的大行情。 二十多年下来,佣金分成被侵吞,利润分成被客户晃点,进公司则是各种诡异的事情。童威至今也没搞清楚是自己不够聪明,还是接触的圈子层次不够。在金属公司的时候,童威自己没精力做交易,但是一个朋友“忽悠”了一笔钱,天天开车接送童威喝茶,要他出主意。这个朋友后来从客户那里拿到分成,就再也没在童威的世界出现过。“情商也罢,运气也罢,反正就是没弄到钱。”童威无奈地说。 反观自己的一些同学、朋友,一年好像没做什么事情,经济收益却不差。一个同学在电力系统攒了些资源出来,串点买卖,一年轻轻松松挣二三十万。童威一天经济形势、电视新闻、K线分析,看起来懂得很多。但期货公司的人脉能做什么呢?“无非就是老总卖点面子手续费降低点”,但不会拿钱给他管理,也不会介绍客户给他,反而还希望他给期货公司介绍点客户。 对比起来,童威心里还是有些不平衡。童威的太太深知他长年交易,承受了外人难以想象的压力,但偶尔还是会跟他抱怨:“以你的能力,至少我们现在应该有舒适点的、大一点的房子,中等车,稍有积蓄,过点中年人无忧无虑的生活。”他太太正是他当初书都没念完跑回来守着的恋人。 童威一直盯着期货,不碰股票。他说:“股票的周期太长了,熊市大于牛市,我必须要养家。另外,我觉得中国的股票太黑了,我理解不了其中的逻辑。我觉得任何事情要有逻辑,没有逻辑,挣了钱我心里是慌的。”他现在把期货当成生意来做,只不过做生意需要铺面,他一台电脑,拉根网线就“开业”了。 2010年、2011年,铜、橡胶、农产品期货等都出现单边上涨行情,自己的盈利加上代客理财的分成,童威的资本积累较以前有了很大改观。他花了八万多,买了一辆铃木雨燕。 目前,童威揣着十多万的资金在期货市场谨慎游走,一家人在成都过着平静的生活,偶尔开车到成都周边转转。周边国家的出国游他都不愿意去。“不见得真拿不出这笔钱,但花了我会心痛。”童威说,“因为我用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的‘生产资料’。” 童威系主角化名 责任编辑:唐正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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