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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镕基进中南海之前京沪展开改革大论战

最新高手视频! 七禾网 时间:2012-01-31 09:15:51 来源:人民网

写了这些,皇甫平仍然意犹未尽。他说要警惕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新的思想僵滞”。他不肯指名道姓,旁人只能猜测:是不是那些义愤填膺批判别人的人?是不是那些煞有介事地呼喊“你们要警惕”的人?也许还有这位部长?可是猜归猜,不能作数。北京媒体还在忍气吞声,没有回击。如果皇甫平就此作罢,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不料此人不知见好就收,在下一篇评论中,终于说出了那句让不少人忍无可忍的话:

如果我们仍然囿于“姓‘社’还是姓‘资’”的诘难,那就只能坐失良机。

这就把一场风波的“导火索”给点燃了。

“导火索”那一边连着北京。《当代思潮》怒火中烧,拍案而起,向上海方向发出第一轮反击。在4月20日这一期上,它发表文章质问“改革开放可以不问姓‘社’姓‘资’吗?”然后自己回答说,在自由化思潮严重泛滥的日子里,曾有过一个时髦口号,叫做“不问姓‘社’姓‘资’”。结果呢?“有人确实把改革开放引向了资本主义化的邪路”,诸如经济上的“市场化”、政治上的“多党制”,还有意识形态上的“多元化”。在列举了这一系列恶果之后,作者说:“不问姓‘社’姓‘资’,必然会把改革开放引向资本主义道路而断送社会主义事业。”这样一来,皇甫平就成了“资产阶级自由化分子”了。

对于很多洞悉中国政治的人来说,值得注意的还不是皇甫平说了什么话,而是皇甫平是个什么人。行家一望而知,这只是一个笔名,是取了“黄浦江评论”的谐音,但只有很少人才知道,这是一个三人小组《解放日报》党委书记周瑞金、评论部的主任和上海市委的一个干部。至少有一个人,当时上海市市委书记朱镕基,心里明镜似的:这三人的背后还有人,那就是邓小平。他们文章中那些最富于新鲜感和挑战性的话,几乎都是邓小平说的。其实,只要你稍有政治经验,就算没有机会亲耳聆听邓的讲话,也能看出一点蹊跷:看看当日中国南北所有那些理论家和政治家,能够这样来谈论改革、谈论国家意识形态纠纷的人,除了邓小平,还有谁啊?

核心提示:

周瑞金后来说,“几篇署名评论会招致如此火力猛烈的‘大批判’。”他想要反击,江泽民离开后时任上海市委书记的朱镕基却要求他“淡化处理”。这样一来,周就只好沉默。至于普通百姓,都在一旁观望,王晓波就是从这时开始,把老百姓叫做“沉默的大多数”。在沉默中,只有一句话被人说得最多:“京都老翁,坐看风起云涌。”听话听音,半是潇洒,半是苍凉,还有几分大彻大悟后的冷静从容。但至少有一个消息让人们听了兴奋,觉得看到了一场大戏的最富有想象力的部分:朱镕基,也就是皇甫平的那个上司,进了中南海。

谁也没有想到,在1991年春天,从官方自己的媒体中传出一个新的声音上海市委机关报《解放日报》的热情、洪亮、与众不同的声音。这声音是以评论的方式连篇累牍抛出来的。在中国,这种情形一旦出现,就意味着发生了某些重要的事情,以致报刊的编辑认为有必要采取一种非常规的手段昭告世人,更何况这一次《解放日报》还煞费苦心地选择了发表评论的时间。2月15日,也即农历正月初一,人们都在喜气洋洋地过春节,第一篇就出来了。文章不长,却让人觉得处处大有深意。你这里刚刚若有所思,它却断了档,等你就要把它忘了,它又出来了。就这样,后面三篇文章用了65天才全部刊登出来,作者都是一个名字:皇甫平。他写道:“十二年一个轮回。回首往事,上一个羊年1979年,正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后开创中国改革新纪元的一年。”“抚今忆昔,历史雄辩地证明,改革开放是强国富民的唯一道路!”这些话让今天的人读来可能会觉得空洞,但在当时,几乎所有人都会从中嗅出强烈的政治倾向,因为北京的报纸已有19个月没有用这种口吻谈论80年代的改革开放了。如前所述,媒体正在集中火力抨击那时的“右的错误”。现在,皇甫平却在怂恿人们“振奋精神,敢冒风险,敢为天下先”,还说1991年应该成为“改革年”。这些话充满了暗示:不要理会北京的那些意识形态纠纷,赶快干自己的。

毫无疑问,这会令一些人不快,然而事情才刚刚开始。在接下来的文章中,皇甫平警告人们不要“陷入某种‘新的思想僵滞"。什么是“新的思想僵滞”呢?他说来说去,其实是在拐弯抹角地批评北京报纸上的那些东西:一讲市场经济就以为是资本主义,一说利用外资就以为不是自力更生了,甚至还把深化改革同治理整顿对立起来,反改革之道而行之。“有些同志总是习惯于把计划经济等同于社会主义经济,把市场经济等同于资本主义,认为在市场调节背后必然隐藏着资本主义的幽灵。”记性稍好的人读到这里,不免吃一惊:他说的“有些同志”,不就包括宣传部的部长么?正是这位部长1990年2月22日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把“取消计划经济,实现市场化”叫做“资本主义化的改革”。现在,这个皇甫平居然明目张胆地说,计划和市场“不是划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标志,资本主义有计划,社会主义有市场”,还说这是“又一次更大的思想解放”。

事情肇始于邓小平在1991年旧历新年的上海之行。当日官方发布新闻、告诉老百姓“邓小平同志和上海人民一起过年”的时候,局面已经出现戏剧性的变化。

邓小平南行上海,本来并无特别意义,只是一个完全个人的习惯,他喜欢在上海过春节。按照他在1989年11月退休时的想法,他已不想再过问政治局的事情。他对自己选择的“第三代”的确寄予希望和信任,就在几个星期以前,他还对他们说,他很满意一年半以来中央的工作。他的这些话乃是出自真诚,充满了善意和耐心,但是别人不能认为他对当时形势的看法是没有保留的。他显然对改革开放的局面不能满意。这一年半来,说到改革开放,整个舆论不是说些文不对题的胡话,就是说些无关痛痒的套话,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是改革开放的辩护人。他在1990年3月说:“现在特别要警惕经济发展速度滑坡的问题,我担心滑坡。”当党的高级领导人为了“抵御和平演变”殚精竭虑的时候,他却另有看法。“我的思想是,只靠我们现在已经取得的稳定的政治环境还不够,”他说,“最根本的因素还是经济增长速度,而且要体现在人民的生活逐步地好起来。使我们真正睡不着觉的恐怕长期是这个问题。”他已经80多岁,常常感叹老年人的思想容易僵化,有时候也觉得有些年轻人比他这个老人还要僵化:为什么他们总是给自己搞那么多的障碍?为什么他们总是怕这个怕那个?“不要怕冒一点风险。”他这样劝告他的继任者。1989年秋天他退休的时候,人家毕恭毕敬地让他讲话,他说自己“讲的话很多了,没有新的话要讲了”。可是一年来,他又说了那么多,却全都淹没在意识形态纷争的汪洋大海里,连个浪花也溅不起来。

1991年阳历新年和阴历新年之间的某一天,他坐上火车到上海去了。列车在一片沉寂的大地奔驰时,他能够感觉到他说的话正被抛到后边就像窗外万物都在飞速地向后面移动一样。这情形有些像在13年前。还记得那一次他采取的办法是“到处点火”,他在全国到处跑,在东北点了一把火,在广州点了一杷火,在成都也点了一把火。要不是京城之外的这一连串行动,他一个人批评“两个凡是”的话,也不会那么快地成了全党的声音。现在,他身在上海,觉得有必要重新做点什么。

他从他居住的西郊宾馆走出来,经过一片绿草如茵的庭院,一条雪松掩映的小道,走上虹桥路。再向东走,看到市区面貌一派陈旧,不免感叹:“上海开发晚了,要努力干啊!”然后继续向东,登上黄浦江东岸,心里越发沉重:“浦东如果像深圳经济特区那样,早几年开发就好了。”随行的人谈起上海30年代的繁荣,说那时上海是“远东金融中心”,还有“货币自由兑换”等等。他凝神倾听,然后说:“今后也要这样搞。”但是他此行的目的显然并不仅仅在上海,他还看着北京呢。“改革开放还要讲,”他说,“不要以为,一说计划经济就是社会主义,一说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不是那么回事,两者都是手段,市场也可以为社会主义服务。”然后又说起他怀念的80年代:“当时提出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有许多人不同意,家庭承包还算社会主义吗?嘴里不说,心里想不通,行动上就拖,有的顶了两年,我们等待。”这话里似乎有个暗示,他现在还是在等,等着那些“想不通”的人觉悟过来。他怂恿上海人给全国带个头,“克服一个怕字,要有勇气”,还说“失败也不要紧”。这分明是在告诉上海人,不要被某种政治浪潮吓住。

在北京人看来,上海可能是这个国家最具独立意识的城市之一。过去这些年里,北京人想要干什么,他们就偏不干什么,北京人不想干的事,他们反而会起劲地干。所以有人说,上海人和北京人总是坐在跷跷板的两端,此起彼伏。现在,上海人真的不想卷到北京的意识形态争斗中。“让他们去争论是非总结经验吧,我们来挣钱。”多年以后,一个生活在上海的女孩子就是这样来区分北京人和上海人的。这是埋藏在这座城市1300万人民中的潜意识。在1991年的春天,他们情绪激昂,可一心只想在自己的城市里修马路,盖房子,在黄浦江上再建几座桥,让浦江东岸那片浩瀚的田野崛起一座新城。这同北京那种既吵吵闹闹又死气沉沉的气氛形成对照,也让身在其中的邓小平觉得精神又振奋起来。俄国人杰柳辛说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兼有改革家和保守主义者的特点。既大胆又清醒。不怕被人指责”。英国人迈克尔?亚胡达说他“不停顿地跟上历史的步伐”。美国人卢西恩?帕依说他“不被任何激情干扰。像一个中国魔术师,态度谦逊,衣着简朴,与他的观众毫无区别。他那质朴的语言表明,当奇迹出现的时候,他和他的观众一样感到吃惊”。邓是有这些品质的。可是,如果有人以为这是他们的可乘之机,那可就错了。如果他的眼光不敏锐,胸襟不坦荡,看不出形势的要点所在,他是不可能身处今天这个位置的。这个春天,他就正好需要这种眼光和胸襟。“我一个人说话还不够,我们党要说话。”他对一群上海人这样说,“会有不同意见。”

他猜对了。

那些思想僵化的人没有想到,已经退休的邓小平还要跑到北京以外的地方去煽风点火。皇甫平不肯说明,正是邓小平对一味纠缠姓“社”姓“资”不以为然。他在文章中间不断穿插邓的话,又不说出这是邓说的。这倒不是他别有用心,设套害人。拿了高级领导人的话来写社论,这在党报制度中极为常见。普通百姓可能不明所以,北京那些政治成熟眼光老辣的人,总不会天真到认为这只是《解放日报》一个言论作者的意见。事实上,有证据表明,京城“理论家”很快便知晓上海发生的事情,但是对他们来说,一个退休老人已经不再具有足够的威慑力。从心情上说,他们好不容易抓住了发动攻击的目标,以为定能马到成功,岂肯善罢甘休?

报刊上说得最多的话题大约就是姓“社”姓“资”。在《当代思潮》之后,《高校理论战线》也加入进来,它说,要不要问姓“社”还是姓“资”这个重要的是非问题,已经被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弄乱了。接着便张弓搭箭,对准皇甫平一通乱射:“至今仍有些论者把‘姓“社”还是姓“资”’的诘问指责为‘保守’、‘封闭’的观点,主张予以抛弃。”“它所代表的思想倾向,究竟是‘姓“社”还是姓“资”’?”

《真理的追求》则把皇甫平说成是逃亡海外的政治流亡者的同路人。又说“凡是反对问姓‘社’姓‘资’的人,都是想当奴隶并且也叫中国人都去当奴隶”。还说“一切不愿做双重奴隶的中国人,有责任也有权利问一问姓‘社’姓‘资’”。这些话够厉害的,真是雷霆万钧。不过,直到这时候,人们并不害怕,因为这两个刊物虽以理论见长,但在京城理论圈和新闻圈中,并无地位。大报记者们说起它们,有如城里的大家闺秀谈论乡下的“柴火妞”。可是接下来的情形就不同了,新闻圈中的一些名门望族也加入进来。

《求是》有篇文章的题目就是和皇甫平针锋相对的:《问一问“姓‘资’还是姓‘社’”》。没过几天,《光明日报》把它一字不删全文转载。随之而来的消息说,这文章是由宣传部的高级官员策划出来的。当真如此,可就不是“柴火妞”,而是“大老爷”了。《当代思潮》虽然算不上京城媒体的名门,发行数量也很少,但是它这一次却很为自己的“领头”地位得意。它在4月份说了那么一番话,马上就有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跟上来,焉能不再接再厉?它接着教训皇甫平,不应该一听到群众要问一问姓“社”还是姓“资”,就认为是“新的思想僵滞”。这样会压抑群众对资本主义复辟的警惕性和爱国主义。“长此以往,当群众不敢、不顾和不想问一问姓‘社’还是姓‘资’的时候,我们国家会成为什么样子呢?”

在这样的场面之中,当时的人民日报社社长觉得实在应该有所作为。其实他上任20多个月来,一直是有所作为的。比如这家党中央机关报努力张扬一个新的观点:中国人在可以预见的来来有着“双重任务”,这就是“阶级斗争和全面建设”。“只有正确估量和进行阶级斗争,才能保证现代化建设事业的社会主义性质和方向,并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这是拐弯抹角,暗度陈仓,把“反和平演变”的话题由共产党内推向全中国了。但是读者经过那么多年的政治风浪,全都不是傻瓜,就连最迟钝的人也看出其中奥妙,不免疑惑:我们国家的“经济建设为中心”是不是就此成了“两个中心”?可是报纸上还有更叫人害怕的话呢:“在政治上、经济上、意识形态上把消灭阶级的阶级斗争坚持下去,进行到底。”这不就是“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么?怎么十多年前已经名誉扫地的东西,现在又卷土重来了?

这一连串问题还没有答案,又有了新的问题。管宣传的部长发表文章《关于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人民日报社社长锦上添花,把这标题做成通栏大字横贯一版,异常鲜明。部长说了千言万语,其实只想回答一个问题:今日中国那些搞资产阶级自由化的人,“有没有经济上的根源?有没有一种经济上的力量支持他们?”在普通读者看来,这真是一鸣惊人。“文化大革命”过去这么多年了,中国人已经不再习惯用阶级斗争的方法来观察左右,只顾着脱贫致富了,哪里会想到他们的富裕居然有可能产生“资产阶级自由化分子”。再往下看,就不禁更加紧张。这位部长郑重地告诉读者,资产阶级自由化的经济根源,正是中国正在出现的中产阶级、私营企业和个体户。

那时革命理论还拥有左右人心的力量。党中央机关报在社长领导下每天都有诸如此类的声音,搞得全国人民都瞪着眼睛左顾右盼,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私营企业主和个体户们,全都吓得够戗。那两年全中国的个体户一下子少了300万家,私营企业也有大约一半关了门。老板纷纷卷款而走,工人被扫地出门,一下子全都没了工作。这倒遂了一些人的心愿,按照他们的理想,宁愿没有事干,也不能被资本家剥削,“重吃二遍苦,重受二茬罪”。好在失业者十之八九原本是农民,本来就不在政府的失业统计范围里,有些人家里还有几亩地,于是又回到土地上,有些人仍然盘桓在城市的大街上。说是“有些人”,其实有几百万,全都无所事事的。应当说,出现此种局面,和那位社长在《人民日报》的“作为”不无关联。

就这样,上海那一边,皇甫平说了几句话,北京这一边,就有那么多人说了整整一个春天和一个夏天,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回想起来,这是很离奇的。这些人不是如此愤怒,就是如此悲壮,话说得那么凶,可是引起这场风波的那些话却是很温和的,归根结底,无非是想让中国更快地好起来而已,即使拿当时的眼光来看,也不过是套用了邓小平“白猫黑猫”的理论,实在找不出要“演变”到什么“方向”的意思来。倒是事情本身的结局出人意料,既有喜剧效果又有悲剧色彩:皇甫平的领军人物周瑞金成了人民日报社副总编辑,而那位社长却黯然离职,像他鄙夷的两位前任一样,回家待着去了。

至于那个《半月谈》的副主编,居然擅自发表文章响应“皇甫平”的“异端邪说”,所以两位部长的批评“更为严厉”。这些批评在新华社内外层层传达,显然是在依靠“组织系统”特有的威严和效率,向大多数人发出警示。但同样明显的是,党的宣传官员力主舆论一律,以为这样就可以维护党的形象,实则这种办法从来不能真正地赢得人心,反而会失去人们的尊重和信任。“我接到了十几个对我表示同情和支持的电话,”杨继绳这样叙述他遭到批评之后那两天的情形,“有的人还到我的办公室表示慰问。”

但这种感情和信念的交流都是在只有天知地知的时候才能发生,一旦有第三者近在咫尺,他所感受到的依然是冷漠。服从与反抗,统一意志与心怀异端,既不能容忍又相互默认,公开场合的明哲保身并不妨碍私下的善恶分明、表里不一、彼此心照,这一切构成了中国社会生活中一种特有现象,生生不息地维系着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

地方上的党的领导们纷纷指令其在上海的办事处打探消息,收集皇甫平的文章,却没有一个敢去寻找皇甫平本人,那时候要求见皇甫平的人都是外国记者。“我绝对没有料到,”周瑞金后来说,“几篇署名评论会招致如此火力猛烈的‘大批判’。”他想要反击,江泽民离开后时任上海市委书记的朱镕基却要求他“淡化处理”。这样一来,周就只好沉默。至于普通百姓,都在一旁观望,王晓波就是从这时开始,把老百姓叫做“沉默的大多数”。在沉默中,只有一句话被人说得最多:“京都老翁,坐看风起云涌。”听话听音,半是潇洒,半是苍凉,还有几分大彻大悟后的冷静从容。但至少有一个消息让人们听了兴奋,觉得看到了一场大戏的最富有想象力的部分:朱镕基,也就是皇甫平的那个上司,进了中南海。

按照70年来所有政治运动的逻辑,理论批判一定要辅之以组织系统的清理。党的宣传机构义不容辞地负起责任,追究皇甫平的评论为何人主使。这在党的组织为一贯做法,“文化大革命”时是“揪出幕后黑手”,后来叫做“来头”和“背景”,所以并不奇怪。可是,当他们得悉事情牵涉到邓小平时,依然认定《解放日报》犯了错误,就不免让人疑惑。

他们的逻辑是:邓小平的谈话应当通过党的组织系统逐级上呈或者下达,而不应由一家下级党委机关报做主。就制度本身来说,这一指责并非没有根据。对于事实真相的控制和信息发布的垄断,乃是统一国家意志所必行的环节,如果听任大家自行其是,擅自主张,难免造成嫌隙。这里面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区别是非,而是组织的完整和严密。但是这样的逻辑并不能说服所有人,比如《人民日报》的一个编辑就在当时反唇相讥:“那么多人发表了那么多的批评邓小平的言论,莫非都是经由党的组织系统逐级传达?”诸如此类的情节由小道上传播开的时候,没有人还会相信北京的矛头仅仅是冲着“皇甫平”的。“这实际是在批邓,”新华社记者杨继绳说出了当时很多人的想法,“这次‘批邓’不是出现在毛泽东的晚年,而是出现在改革十二年之后”。

邓小平尽管抱定不再过问政治的宗旨,很想置身事外,现在却也不能不听听这些声音。他后来说,有些政治家、理论家,拿大帽子吓唬人,显然就是在说这类事情。但是,他这一辈子什么阵势没有见过?

当年毛泽东的“大帽子”也没把他吓唬住,比较起来,眼前这些“大帽子”实在只是“小巫”。在他眼里,中国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和平演变”,而是经济搞不上去;社会主义最危险的敌人不是资本主义,而是自己的事情办不好。苏联和东欧的确发生了相当严重的问题,人民不满,反对派群起,执政党也摇摇欲坠。那些人认定这是反动势力“和平演变”的结里。

可是,在邓小平眼里,发生这些事情的原因,“从根本上说,都是因为经济上不去,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工资增长被通货膨胀抵消,生活水平下降,长期过紧日子”。想到这些问题,邓就觉得再也不能沉默。他直截了当地表示他的不满。“4%、5%的速度,一两年没问题,如果长期这样,在世界上特别是同东亚、东南亚国家和地区比,这叫滑坡了。”

他说,“人民现在为什么拥护我们?就是这十年有发展,发展很明显。假设我们有五年不发展,或者是低速度发展,例如4%、5%,甚至2%、3%,会发生什么影响?这不是经济问题,实际上是个政治问题。”看到那些人被苏联的动荡搞得万分紧张,他冷静地说:“对国际形势还要继续观察”,“不管苏联怎么变化,我们都要同它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基础上从容地发展关系,包括政治关系,不搞意识形态的争论”。基辛格在1989年11月邓刚刚退休的时候曾经预言,中国还需要他发挥作用。这话可真是洞穿了中国政坛。只是基辛格没有想到,当邓试图发挥作用的时候,北京的媒体居然不买账。

不管是一场误会,还是蓄意为之,舆论已是“一边倒”的局面。对于身陷困境的皇甫平,全国几百家电台电视台、几千家报纸期刊、几十万个记者编辑和党的宣传官员,大都置身事外,既不施以援手,也不落井下石,只作壁上观。只有一家很小的期刊和两个无名之辈,在公开场合表示了对“皇甫平”的支持。

一个是《半月谈》的副主编于有海,他在一篇文章里重复了皇甫平的话。另外一个是新华社记者杨继绳。他在7月的第一个星期这样写道:“改革有风险,不改革风险更大。稳定应当是动态的。火车高速前进,乘客并不感到不稳定。自行车的轮子一停止转动,它就失去了稳定。”这文章发表在《半月谈》杂志上,这等于是含蓄地指出,用“稳定”压制了改革。在当日京城的舆论大潮里,这真是绝无仅有的两朵浪花,所以立即遭到宣传部两位部长的严厉批评。直到多年以后,杨继绳还对当日情形记忆犹新:“他们说只讲改革,不讲反资产阶级自由化,怎能保持稳定?”

责任编辑:沈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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