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4年1月31日,天津。 北洋商品期货交易所交易大厅内,一片忙碌。一位身穿红马甲坐在交易台前的接单员痛苦地裂着嘴,猛地把戴在头上的耳机扯了下来,耳机里震耳欲聋的声音立刻跳了出来:“快!9403合约,市价抛出100吨!跌停板也抛!快!”红马甲对旁边的操作员复述着客户的指令,语态与耳机里的声音同样急迫:“226号客户,9403合约,市价抛出100吨!”几下键盘响声过后,指令进入了电脑交易系统。 另一交易台的红马甲对操作员说:“快!老板说,无论哪个月的合约,照着抛就是了!”全场几乎所有人都在紧张地传递着一个信号:抛!抛!抛! 昨日是周末,《经济日报》刊登了“国务院发出关于继续加强固定资产投资宏观调控的通知”,通知再次强调,对我国在改革开放、经济建设中出现的投资增长过猛、在建规模偏大等问题,必须进行严格调控。特别强调,要加强对房地产开发建设和开发区建设的管理。 所以,今天一开盘,北洋商交所的交易品种6.5线材,便应声而跌,全线飘绿。6.5线材是基建项目中必不可少的建筑用材,在去年7月国家决定进行“加强宏观调控,整顿金融秩序”以来,从每吨3940元左右跌至3600元,近一个月,又疯涨至4000元左右,在全国范围内引起极大争论。今天的暴跌,算是给了这场争论一个明确的答案。 珠海横空实业总公司驻北洋商交所的出市代表郭浩,却仿佛置身于气氛紧张的交易之外,表情轻松地一边用手指在交易台面敲着鼓点,一边按捺不住地在心里哼着小曲儿。过了一会,他拨通了蜀汉金属公司交易台刘燕的电话:“刘燕,今儿中午想吃什么?”因为刘燕给的消息,才使郭浩所在公司及时地平掉手中的多头,反做了一万吨空头,今天一下赚了120万。看情形,再跌两、三个停板没问题,而每跌一个停板,他们就将有120万元的利润进账。就冲这个,怎么请刘燕都值了。 刘燕很冲地说:“吃空头!”“天啦,这会儿大家都抢着要了你才说要,这不是更让我感到骄傲吗?嗨,你已经不错了,没留‘多头’在手,不亏钱也算是一大功了。别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啊。”“只好这么安慰自己了。得,你就别请我了,方便报销的话,周末我们到北京去,好好请请白雪一家子吧。” 放下电话,刘燕望着电脑荧屏上的一排排绿色数据,想起一周前去白雪家的情景和刚过去的那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周末,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北洋商品期货交易所离北京很近,蜀汉金属公司的出市代表刘燕,抽空去看望了在《经济日报》当记者的大学同学白雪。白雪一家热情地接待了她。刘燕落座后,白雪的母亲说:“燕子,你现在在哪儿上班呢?” 刘燕说:“我现在换新工作了,是到公司新成立的期货部当出市代表。就是代表我们公司在期货市场进行交易,因为工作时要穿标有公司代码的红色背心,所以也叫红马甲。” “什么叫期货啊?”雪儿的母亲一边给刘燕递上山楂汁儿,一边好奇地问。“其实,我也说不大好。期货跟股票和房地产一样,是一种可以赚大钱的方式,但和股票、房地产相比,运作规则很不一样。比较直接地讲字面意思吧,就是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现货交易相反,是未来某个时期的商品合约的交易。期货的盈利跟我们平日里知道的贸易一个道理,就是看你在这一买一卖中是不是高卖低买,只要是卖得高,买得低,无论是先买还是先卖,你都是赢家。好比你用10元钱买了一条围巾,12元卖出去,你就赚钱了;若是9元钱卖出去就亏了。当有人想12元买一条围巾,你虽手中无围巾,但你知道在10元的价位能买到围巾,你可以先和他签订12元卖围巾的合约,然后再用10元钱买来一条围巾拿给他,你就赚了;若你去买围巾时,围巾涨到了14元,你为了履行合同只好高价买来给他时,你就亏了。当然,期货中,我们交易的不是具体的围巾,而是围巾的合约,所以,平仓时并不要具体的围巾去交货,而是做一个与你最初的做法相反的合约就成了。” “说着容易,其实行情的涨跌并不好判断,说实在的,我最怯的就是这个,真不知怎样才能看准,好在我也就只是个‘枪手’,听指令往电脑里输单就行了。我们交易的品种6.5线材,是我们公司的常规经营品种,领导们都懂,也用不着我瞎操心。”“线材?我们报社上周刚登了一篇《最终决定市场的是供求关系——钢材市场又一轮疯涨的思考》的文章,这文章谈的事和你的工作有关吧?”白雪说。白雪父亲也在一旁提醒刘燕:“你要注意国家政策方面的变化,最近我们得到上边的指示,要求登载一些关于市场经济发展状况的讨论文章,我估计有新的政策要出台。” 那天午饭后,刘燕和白雪去逛了赛特。当她疲惫不堪地回到天津,匆匆沐浴倒床要大睡时,脑子里最清晰的东西竟是白雪父亲叮咛她要注意大早就去街头的报摊儿买一份儿。这天刚出大门就碰上珠海横空实业公司的出市代表郭浩,于是两人一起去吃早餐。趁着等早餐的时候,刘燕翻开了报纸,一看,跟前几天一样,没什么新东西,便叹了口气。小郭问:“什么事儿呀?好像很失望的样子。”“一位前辈告诉我,国家可能有新政策出台,他们报社已经组织相关的讨论文章了,我以为这些文章会把国家的意图表现出来,可讨论中什么观点都有,看不出明显的倾向。” 小郭一听,眼睛马上一亮,他把报纸拿过来认真地读了起来。读着读着,像是豁然开朗般地自语道:“明白了,我明白了。”刘燕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小郭顾不上吃面,指着一段文字念道:“有关人员汇报到线材的价格时,朱副总理插了句话:‘线材都快成金条了’——我看这意思是要管管线材的价格了。你看,线材的涨势是明摆着的,如果需要论证它应该涨,说明已经有了相反的意见,当然,有相反的意见本身很正常,但是,上边专门要求组织讨论,这说明有跟目前的发展势头不一致的精神了。朱(金容)基身为主管国家经济的副总理,会那么具体地说到线材成金条了,你不觉得是线材要跌的信号吗?”说到这儿,小郭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紧皱着眉头坚决地说:“不行,今儿一开盘我就得把手里的多头平了,反仓做些空头。刘燕,你也赶紧吧。” 听了他的话,刘燕也有点儿紧张,放下筷子就要走,“除了自营有部分空头外,我们还有许多客户都持的是多头,我得赶紧去给公司汇报情况。”“这早餐我请客,算是对你的重要信息的答谢吧。”小郭急步跟上刘燕。 “刘燕,你们公司胆儿够大的,这么猛的涨势居然敢抛空?”“哪儿啊,正悔着呢,当时觉得这价格涨得挺邪乎,很不正常,所以试着空了一些,现在已套很深了。好在我们省级金属公司在各大钢厂都能拿到厂价,所有费用算下来并不亏。但怕继续飞涨背不住盯市浮亏,上周最后一个交易日已做等量多头锁住了。” 回到房间,刘燕将情况向公司领导作了汇报,之后,便进场了。交易大厅设在北洋物贸大厦五楼,是目前国内最气派的期货交易厅。刘燕打开电脑,输入密码,查看了一下手里所持有的仓位和可用资金,便紧张地等待着开盘。她真怕一开盘就跌,来不及平掉手中的多头,因为她已见过开盘就封涨停板或跌停板的场面,输的一方即使愿意认赔也平不了仓,用大伙儿的话来说就是‘想上吊都找不着上吊绳’。 “咣”一声锣响——开盘了。 刘燕一看成交价,楞了——价格还在涨。她心想:糟糕,我给公司汇报的情况会不会是错误的?于是用内线电话拨通小郭:“喂,小郭,还在涨嘛,而且好像涨得挺稳的。”“这不正好让咱们平多反空嘛。”小郭的镇静并没有消除刘燕的紧张,反而令她有一种罪恶感,她真怕自己的消息是一种误导。 这时,直线电话的铃声响了:“平掉所有的多头。”刘燕的顶头上司潘经理说。然而,行情就像在跟他们作对,平仓前还只是平稳地涨,这会儿却开始飙升,9405合约已摸高3900元/吨,9406合约有望达到一直以来的期盼高点4000元/吨。 场内交织着兴奋、惊恐、慌乱、悔恨的情绪,交易员们都屏住呼吸紧盯着荧屏。由于没有抛单,价格没命地往上窜,紧张的气氛被推向了高潮。终于,4000成交! 场内响起热烈的掌声,刘燕回头看见小郭高举双臂喊得比谁都拼命。她想,涨这么厉害,他却平掉多头做了空头,有什么好高兴的? 这天是周末,要到下周一才能看到价格是涨还是跌,从而判断他们的多反空是否做对了。平时觉得周末一晃而过,不能睡懒觉的周一转眼就来了。现在觉得,两天的假日像是三秋,漫长得难耐。 周日一早,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激醒了凌晨才入睡的刘燕,她有些不耐烦地从被筒里伸出手来,摸索了半天才拿到了电话。电话里传出一阵笑声,是小郭:“谢谢你!大功臣!”“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今天各大报纸都刊登了国务院发出的通知,题目是《继续加强固定资产投资宏观调控》,咱们的多头可是刚好在周五平掉了,周一就等着利润滚滚而来吧。”刘燕的困意顿时没了踪影,她快乐地一跃而起,快乐地冲进卫生间,快乐地洗漱,快乐地赶着出门去见小郭。 郭浩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如何义无返顾地多翻空,眉飞色舞地预测着将会有多少利润在一瞬间朝他涌来,兴奋得满脸通红。“遗憾啊!你们为什么没有翻空呀?明天一开盘根本就没机会再空进去了!”郭浩不无惋惜地说,“你们要是空了的话,那你的感觉就不仅仅是高兴,而是……而是飘起来了!” 刘燕很想对小郭说:我已经有飘的感觉了! 小时候,她就听过盘古王开天地的故事,说:天地原是个浑浊一体的大鸡蛋。有一天,沉睡其中的盘古王醒了,一伸腰,鸡蛋裂开了,于是,轻而清的东西往上升,形成了天空,重而浊的东西往下沉,凝结为大地。此时,她觉得自己内心深处轻而清的东西在升腾,重而浊的东西在下沉,那条让期货行情变脸的信息,像是突然醒来的盘古王,使她心灵的天地间一片光明。 她第一次知道:期货行情的涨跌是可以预测的。 她第一次体会:政治与经济的关系是如此密切。 她第一次理解:为什么男人们谈起国家领导人时如数家珍。 她想,真的很有乐趣呢。 春节一过,刘燕被改派到苏州商品交易所做出市代表。 苏州,是江南的一个恬静的小城,是刘燕向往已久的地方。如果说最初引起她心弛的,是与苏州相关的许多美丽的传说的话,在经历了“1·31线材暴跌事件”后,她神往的则是苏交所波澜壮阔的期市行情。刘燕怀着一腔热血和满脑的梦想奔向了苏州。 责任编辑:翁建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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